海峡两岸

《斯普特尼克情人》

冷杉上的向阳花🌲.:



《斯普特尼克情人》

CP:露米BG
作者:杉树
关键字:国设、史向、爵士时代、微量WW2与阿拉斯加剧情、太空竞赛背景。斯普特尼克一号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颗卫星。甜虐交加。见证一个脆皮鸭写手的言情转型。与村上先生的同名作品无关。
送给我的男体桜!也感谢饶妹跟我交流脑洞。也感谢小可爱的支持!顺便蕤蕤你要是看了有感觉就画画呗(被打死X)。爱你们!注释可能会很多。我明天早上单拉出来写…。
BGM:Something Just Like This(Megamix)——The Chainsmokers(一定要是Megamix版本!看完了一定要听!)



1957年秋天的一个傍晚,纽约下起了雨。这场雨很快就停了,但它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一丝冷意,同时也在地上的低洼处形成了水坑。艾米丽.琼斯有些后悔今天穿了一双浅口鞋,这使她不得不集中精神去避开水洼,而她今天已经在会议室坐了一天。从苏吅联在10月4日成功发射了人类史上第一颗卫星——斯普特尼克一号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像一个完全不需要休息的机器人一样参加各种会议。而且通常这些会议的名字前都会被冠以“紧急”的形容词。情况确实如此,这意味着合众国与苏维埃的斗争领域扩大到了太空,苏维埃在太空的争夺中取得了先机,也就是说合众国目前处于落后的位置,而他们一向不甘于落后。

艾米丽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这时她不小心踩到了人行横道上一块翘起的砖头,泥水飞溅到了她的套装上,鞋子也进了水。冷意与对肮脏雨水的不适感让她的脊背发凉。她在心中抱怨了一句,将脚边的一个可口可乐易拉罐踢远。紧接着传来了铝罐与柏油路面碰撞的声音,那声音由于环境潮湿稍显沉闷。她正赶往麦迪逊广场花园附近的一家叫“五月花”的小酒吧。

今天早上她收到了造成她目前大量工作的元凶,同时也是俄罗斯苏吅维吅埃联邦社吅会吅主吅义共和国的意识体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电报。电报内容大概是他们今晚可以见一面,让她在纽约找一个环境适宜的地方,并请她把地点发到他目前所在的酒店。


她惊异于对方居然能在这个时候跑到美国来。她同时想到上一次他们两人独处大概已经是爵士时代的事情了,这让她有了一种时隔久远的陌生感,曾经她将这种感觉称之为“想念”。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她再也没有用这个词来形容她对布拉金斯基的情感。因为从第二次大战结束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她嘲笑他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而他却认为她所谓的实用主义是造成世界痛苦的根源。她本可以残忍地把苏吅联人丢在异国他乡,但是她又觉得他们应当见一面了,那种不作为美利坚与俄罗斯,仅仅只是他们两人的见面。因此最终她还是向人了解到了这家酒吧。


酒吧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上一些,这让艾米丽感觉好了一些,只不过进了水的鞋子还是让她不适。五月花给人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入口处挂着一个陶瓷制的日式风铃,酒吧台的材质像是橡木,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咖啡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昭示着这里应该在白天是一个咖啡馆。她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落座,点了一杯轩尼诗①与伏特加混柠檬汁。

调酒师是一个褐色头发的年轻小伙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他有些眼熟。

“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他将两杯酒放到艾米丽面前时这么说道。

艾米丽有些疑惑对方也与她有同样的想法。可今天是她第一次来这里,而且作为国家意识体她也鲜少有与普通人类成为朋友的机会,因此他们不可能见过。她将对方的话理解为一种有些低级的调情。以往她都会对国民的示好一笑了之,但是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抱歉,我想我不记得了。”艾米丽的语气冷淡,她抬起头看到玻璃幕镜中的自己神色憔悴,高强度的工作让她看起来老了至少五岁。

她心情沮丧的看着水珠顺着杯子的外壁流到桌子上。心里想着如果伏特加里的冰块化完了布拉金斯基还没来,她就离开。她现在真的很想睡一觉,在明天早晨九点前她的人必须出现在华盛顿特区。想到这里她感觉隐隐约约的头痛又加重了几分。


轩尼诗有一种淡淡的果味,但又不失白兰地的醇厚与浓烈。这也是她青睐于这种酒的原因。烈酒的刺激让艾米丽的精神好了一些,她的左手以一种有节奏的频率轻轻地敲击着吧台表面,目光由忙碌的调酒师转移到酒吧女侍、仅有的两桌客人。最终她的目光在不远处的一面贴满照片的墙上停留下来,一张照片的突然出现让她的眼睛有些惊讶的瞪大。如果不是她现在精神疲倦,她肯定会说一句“我的天?”她以为那天的经历在她近乎没有终点的一生中再也不会重现,或者被她仔细的回忆起来。而这张照片的出现,使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32年前的每一个细节。从曼哈顿的灯光到长岛的星夜、甜橙利口酒的味道、出租车顶的风、快门的声音、笑声、一个腼腆的、有着一头棕发年轻摄影家——她想起来为什么她会觉得调酒师眼熟了。


照片在整面墙中间偏左的位置,被一张伊丽莎白.泰勒的打印海报遮住了一点边角。地点是一座半开放式的露台,尽管照片是黑白色的,被风吹起来的窗帘却富有光泽,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丝绸。隐约可见装饰的客厅里人影憧憧,牵牛花的藤蔓爬上了罗马式的露台围栏、延伸到了屋内,顺着墙壁触及到了房顶,与房顶壁画上的花朵相互映衬,给人一种真假莫辨的感觉。她想起一座白色的拜占庭风格的别墅,属于某个银行业大亨,而这些纸醉金迷的过去以及它的主人都随着后来的经济危机化为了泡沫。

她记得那天她穿了一条浪凡②的白色裙子,上面绣有希腊式样的回纹、点缀着珠饰。她的那条长珍珠项链上有一朵浅粉色的丝绸玫瑰假花。形状不规则的裙摆镶有金线,这让她走起路来的时候看起来闪闪发光。她戴着一个东方式样的环状头饰,柔软的羽毛像春天树枝上的新叶一样可爱的翘起。蓬松蜷曲好似波纹花边的金发与钻石的光芒一样闪耀。她的眼睛看起来目光清澈,整个面容洋溢着一种幸福的喜悦,她微笑着,头微微向上仰起,眼睛注视着照片中的另一个人——伊万.布拉金斯基。而她所注视的那个人也脱去了一贯偏爱的风衣与围巾,换上了西装三件套。萨维尔街的样式③、卡其色的外套与马甲、白色的衬衫、丝质的手绢在上衣袋露出整齐的边角。手里拿着一个滑稽的圆软帽。(从他们见面的时候就一直拿在手上,艾米丽没有见到他戴上。)那天的布拉金斯基给她的感觉与以往不一样,少了一些傲慢造成的疏离感,甚至他俄罗斯人的忧郁气质都少去了一大半。当时的艾米丽将这理解为他被爵士时代的欢乐所感染了,但是现在想起来她感觉布拉金斯基当时的笑容并不是浮华的时代所带来的那种空虚的欢乐,他的快乐是实实在在的,就像他所生活的草原上春天破土而出的芨芨草,极其富有生命力的激情。

他的眼睛也同样注视着她,是一种温柔的目光,这让他的眼睛感觉就像是一汪湖水。艾米丽感觉难以置信,因为对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看着她了。从冷吅战开始后,她一直讨厌被对方的眼睛注视,他的目光一直是凌厉的、审视的。照片中的他侧对着镜头,另一半的脸隐藏在柔和的光影之中。她一直喜欢他的侧脸,轮廓立体而又柔和,鼻梁高挺,蜷曲的金色睫毛向上翘起,让她想起了他最喜爱的金色花朵。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布拉金斯基呈现给她的就是一个完美英俊的侧脸。那是1867年的春天,维多利亚式衬裙最后的时代。彼得堡冬宫他的起居室。他由于意见不合,没有出席官方的会议,因此艾米丽觉得她有必要去私下找他。在宫廷侍从的带领下,她找到了他。她一直觉得俄罗斯春天的阳光就像是破碎的金色粉末,他坐在落地窗前的一把伏尔泰式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本茹科夫斯基④的书籍。白色的军装笔挺,蓝色的绶带上别有一枚银色的星形勋章。阳光在他的头上形成了一座流光溢彩的冠冕,他淡金色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他的眼眸下垂,聚精会神的看着那本书,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这让她感受到了他无形之中的倨傲,但比起这种傲慢他身上有一种更加吸引她的特质——一种深邃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同于她所见的任何一个国家,是仅仅属于俄罗斯的一种特质,就像是林间的阴影一般。于是她向他走去,带有一种征服性质的心理向他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触摸到了她的指尖,将她的手向上微微提起,随后俯首亲吻了她的指尖。虽然是一个短暂的如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艾米丽至今能够回忆起当时她的心脏震颤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当时年轻的她一瞬间忘记了见面前准备好的所有说辞。


而爵士时代的那个夜晚同样给她一种如初见般的触动。她见到他的时候,感觉他打扮得像个耶鲁的大学生。

“那你是我的飞女郎吗?”俄罗斯人向她伸出了手。

她将自己的手交付于他的手心。“我以为你整天只能接受建设社吅会吅主义之类的东西。”

“意识形态总会引起争论,我们应该在今天尽量回避这个话题。不过琼斯,我感觉你对社吅会主义的看法并不比欧洲的家庭妇女高到哪里去。”他就是申请话题的回避,也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反驳她。

“好吧,我伟大的世界改造者⑤,希望你能带领我这个迷惘的探索家度过美好的一天。”她不甘示弱道。


他们先在曼哈顿无所事事的闲逛。在经过普拉达的专柜时,她拉着布拉金斯基换掉了他的那条深蓝色的领带。因为她觉得深蓝色与她裙子上的花纹并不相配。她给布拉金斯基系上那条暗红底色白点花纹的丝质领带时,她能感受到对方温暖的气息,这让她的手指有些颤抖,好几次在系好一个简单的四手结。

“好了,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温莎公爵了⑥!”她记得她当时这么讲。

对方则是有些无奈的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垃圾桶(他原来的那条可怜兮兮的被艾米丽丢了进去)。“我讨厌新衣服自带的仓库味道。”

她笑嘻嘻的从手包里拿出宝格丽小巧的瓶子,往他的新领带上喷了一下。“现在呢?”

“感觉更差了。”

“果然,你的意识形态让你丧失了全部的情调。”

他们驱车前往了长岛的派对地点,紧接着就是利口酒、查尔斯顿舞、无休止的大笑。当侍从问他们的名字时,她抢先一步报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的名号,因为艾米丽一直觉得这个拗口的俄罗斯姓氏读起来很好玩。

“不不不,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与夫人。我还不是呢!不过我是他唯一的姑娘。”她顺势挽住他的手臂。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与波点小姐。”她听到布拉金斯基语气戏弄地说,明显在揶揄刚刚那条领带。

侍者明显愣了几秒,然后干巴巴地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与波点小姐到。”

他们的到来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这里一到周五任何人都可以来。但是在侍者说出这两个可笑的假名时,他们还是都忍不住地笑了。


当时纽约夜晚的星空让人常想起画家经常说的蔚蓝时刻⑦。星光璀璨,像是美妙的青春。他们跳了好几支舞,布拉金斯基是个跳舞的好手,艾米丽一直觉得那些气候寒冷的国家意识体的舞蹈技术都挺不错。他带着她旋转的时候,感觉很美妙,四周的世界就像是一个绚丽的万花筒。他托起她腰肢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飞翔。

他们来到露台上休息。


“琼斯,你有没有想过去探索星空。”布拉金斯基的手抚过围栏上的一朵淡蓝色的牵牛花。

“有过这种想法,尤其是在殖民时期躺在草原上的时候。”她实话实说了。

“如果你有机会的话,你最想到达哪个星球呢?”

她仔细想了想,看向天空中那颗银色的月球。“或许是月球吧,因为它离我们最近,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最适合首先探索的地方。”


布拉金斯基转过身,看着她说:“我想去最亮的一颗。”她看到了他紫色的眼睛中有着一种向往的神态。她知道他的灵魂深处对光有一种过分的执念。

“然而宇宙是无限的,曾经我们觉得太阳是最亮的星球,但事实并非如此。并且未来也许会发现更亮的星星。你怎么能确定你找到的就是最亮的一颗呢?”

布拉金斯基把手轻轻的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语气轻柔像是在呢喃:“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她抬起头看向他的那双眼睛,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刚一触随机就荡开了。有一种柔和美妙的氛围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她想吻他。

“咔嚓”传来快门的声音。他们转过头去,发现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脱掉了西装外套露出格子纹的马甲,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台德国产的相机。

“抱歉,我没想打扰到你们。可你们刚刚真的…我是说,真的看起来很棒。”年轻人有些窘迫。

她与布拉金斯基对视一眼,确定对方都没有不快的感觉。她冲着那个新手摄影师扬起一个微笑,他的脸迅速的红了。“没关系,我们不在意的。但请你不要把它随便的流传出去。”

“好的,谢谢你的体谅,美丽的夫…。”艾米丽挑了挑眉。“美丽的小姐。”他迅速的落荒而逃了。

看着年轻人逃跑的身影,她又忍不住笑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金屋藏娇?”布拉金斯基帮那个愣头青摄影家想了个十分夺人眼球的花边标题。

她俏皮的眨了眨自己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补充道:“原配达克布露琪娅⑧妒火中烧。你觉得这怎么样?不过我觉得我们没必要担心,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小伙子。”艾米丽突然转过身,让自己的身体依靠着扶手,谛听着大厅里传来的维瓦尔第的乐曲,弦乐器的和声中夹杂着人们疲倦、拖沓的脚步声。

“没有哪个俄国姑娘会起这种名字的。不过你们美国倒真有可能会有人叫波点这类的名字。”

“这么说你见过?”她表示对这个话题有些感兴趣。

“我在来这里的轮船上,见到了一位S.肉身先生。”布拉金斯基的语气平淡。

“噗嗤,那他一定是个醉汉。只有醉汉才会像这样胡言乱语。”

“他像是从杜松子酒桶里爬出来的人。”

花园里的灯光像是蓝宝石瓶子上雕刻的星星*,细小而准确。他们都没有讲话。

五分钟后,他打破了沉默。

“你为什么不让他直接说下去呢?”

“因为我比较喜欢实事求是。”她说这句话时,心中泛起一丝酸涩的感觉,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注定无法成为彼此的谁与谁。

“布拉金斯基。”艾米丽换上一种认真的语气。

“我在听。”

“我不要求我们永远都可以这样,但我请求你千万要记得,在我的身体里,永远有一个今晚的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的颤抖。

他抱住了她,但是没有给她回答。


伊万.布拉金斯基在地铁上睡着了,等他醒来后已经到了位于布鲁克林的终点站。这使得他迟到了三十分钟。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在此之前他基本上是无法在陌生的环境中安眠。他走进艾米丽与他的约定地点时,一眼就看到了她。一瞬间他觉得她有点像爱德华.马奈⑧画中的那个女人。这多半是他们在太空中取得的成就造成的,他猜想她现在的工作量估计要比他的多一倍。

“你迟到了半个小时。”他看到她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黑眼圈也有些严重。

他想起1942年的春天,他觉得那是这双眼睛最美丽的时刻。

尽管当时战争的局势已经没有上一年那么糟糕,他还是没有想到作为合众国意识体的她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当他在机场见到从飞机上下来的艾米丽.琼斯时,伊万.布拉金斯基才意识到春天已经到来了。他们的距离由于她的奔跑迅速的缩短。五十米、二十五米、五米……她扑进了他的怀里,压到了他的伤口,他感觉到疼,却并不打算推开她。

“你混蛋!把我丢在那里,连一封信,一张纸条也…”紧接着她迅速的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透露着担心与紧张。“我没有压到你的伤口吧?疼吗?”他第一次看到艾米丽.琼斯小心翼翼的样子。

她的眼睛是湛蓝色的,让他想起了贝加尔湖。他觉得自己当时沉入了她双眼中的那个明亮的世界,甚至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可以给他的一生涂上颜色,他希望他的一生是湛蓝色的。




“你看起来感觉比我还累。”

他在她的身边坐下,喝了一口那杯冰块化了差不多的伏特加。看向镜子中的他们。他感觉有些无法理解,因为现在的他们比以往强大,但看起来却疲惫的像两个羸弱的小国。

“按理说这个时候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明天早上我就回去。”他拿出放在风衣口袋里的礼物盒,推到艾米丽的面前。

“如果你不迟到,是不是就只是我请你喝一杯。”她有些费力的解开丝带的结扣。

“我带着它来的。”

他们百年的交往中很少送对方礼物。艾米丽.琼斯拆开礼物盒,发现是一个金色的星形发饰,材质摸起来像是铝合金。靠里的一侧刻了一样小字“斯普特尼克”。

“放心,不出两年,我也会去国家宇航局问他们要一块卫星的废料,给你弄成镰刀的形状,你可以用来当牙签。”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好啊,我等着你成功的那一天。”他以一个领先者的姿态回敬。

“不过我很喜欢,因为感觉不是很丑。”她拿起发饰,在额角比划了几下,就把她放回了盒子里。

“我在来的飞机上看完了《永别了,武器》。”

艾米丽不清楚为什么话题会突然扯到欧内斯特.海明威身上。

“没想到你成了个反战主义者?那你干脆把华沙条约组织给解散了吧。”

“我想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琼斯。而且这样只会便宜到你,对世界的和平并没有什么促进。”

她不理会他的回答,而是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欧内斯特.海明威的那本小说。她记得在大萧条时期的病床上,她把它看完了,她不喜欢那个结局,尽管十分真实。欧内斯特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他的一本书,《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是一种坚强与脆弱的矛盾体,像是处于融化临界点的冰晶。他的灵魂中有两种力量在拔河,只要某一种力量取得了微弱的胜利,他就会做出对自己人生结局的选择。

“我想,他可能会死的。”

“我知道,所以我喜欢。”

“布拉金斯基,我觉得你很矛盾。”

“为什么?”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但他还是很好奇艾米丽的看法。

“因为你看起来坚不可摧,但是心里总对一种脆弱的东西心怀向往,我感觉你的灵魂深处是一个唯美主义者。”

“那你觉得我应当向往什么呢?”

“不,恰好我认为这些就是你所应当向往的东西。就比方说你最向往的东西,应当是光?”她看到他毫不否认的点头,便继续说下去。“然而光的释义有很多种,你心中渴望的那个定义绝对不是处于特定频段的光子流。而是一种特质,一种有温度的、有实在意义,也是你不曾拥有的东西。但是光这种东西,又是虚无的,因为你永远无法抓住一束光,而且它也无法抵挡住黑夜的到来,这与你的期望就出现了矛盾。我认为这就是你性格的一种矛盾点。”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那本书吗?”他的面容平静,仿佛对她刚刚的分析不以为然。

她觉得他是有意避开刚才的话题。“为什么?”

“我觉得他看到了我们的轨迹。一度年轻的国家,总会变成比较老的国家。⑨”

“怎么,你觉得你衰老了?这并不是个好的想法。”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曾经对我说,我们的青春就像流星一样。”

“她?”艾米丽不自觉的升高了音调,她有些好奇,因为她对布拉金斯基身边女性的印象只有他表里不一的姐姐与刻板冷漠的妹妹。

他回忆起很久以前的夏夜,土耳其人攻占了君士坦丁堡之后。那个女人还是存在了相当短的一段时间。她消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当他翻阅《泰伊丝》①⓪的时候总会想起她深邃的轮廓、杏仁形状的黑色眼睛。那个房间里拥有白色的纱曼,快要燃尽的蜡烛旁放着一束枯萎了的大马士革玫瑰。君士坦丁的王冠、海伦娜的宝石、查士丁尼典籍都呈现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①①他听见了一生沉闷的叹息声,月光洒落在依靠着天鹅绒枕头的她的身上。她的饱满的嘴唇变得干瘪,曾经美丽的帝国已经行将就木。

“我们也拥有青春,但这种青春就像流星一般。”

空气很安静。她咳嗽了几声,他能看出来她本想解释这种观点,但是时间已经不够了。

“愿你青春永驻。”

那个夜晚由这句话的句点转换成了永恒的沉默,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月光之中。他在那间屋子里伫立了很短的时间,捡起了她遗落在地上的双头鹰徽章。

艾米丽还在等着他讲下去。

“你没有见过她。”

“已经灭亡了?”

布拉金斯基点了点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青春这个概念,因为我们不存在衰老。”艾米丽的轩尼诗已经见了底。

“我的看法与厄尔曼一样。青春是一种心境。①②”


“嗯哼,你这个说法有些烂大街。”她朝着侍者招了招手。


“问题是,我们很少能够对情感给予一个总结。”


“我觉得不一定,比如开心或者伤感就是一个笼统的概念。”

“但你把情感放到人身上就不一定了。比如你所说的,只是单一的概念。而人是可以隐藏自我的情绪。”布拉金斯基看着伏特加平静的液面,冰块早已化光了。“比如你觉得你现在能知道我的心情吗?”

“我没有特异功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一种想要笑的冲动。

“你其实内心感到彷徨不安。”

“我也不希望你有特异功能。”

闲下来的调酒师在帮她重新满上酒杯。她看到他时不时的向她与布拉金斯基投以打量的目光。

“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你们眼熟了,看那里。”他的手指向那面照片墙。

伊万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没有两秒他转过了头,回答那位年轻人说:“明显不是我们,但十分的巧合。”

“当然不可能是你们,毕竟没有人能年轻三十多年。那是我父亲在1925年的时候拍的。你们也和他们一样是情侣吗?”

伊万没有回答,他看向艾米丽。

艾米丽感觉到了一种巧合,两次选择的机会对方都毫无保留的送给了她。但她这次却没法像三十年前一样,轻松的说出:“我是他唯一的姑娘。”这种话语。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某种类似于锁链一般的东西所束缚,如果她吐露自己的心声,那就是对自己的一种背叛。而她的隐藏,则会加重这种负担。

“不,我们只是朋友。”

布拉金斯基把他的酒喝光了。

“我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缘份总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我的父亲与他们,我和你们。”调酒师眨了眨眼睛。“我有一架还不错的拍立得,你们可以合个影吗?”


他们站在那面贴满照片的墙前,谁都没有看对方,站立的姿势有些僵硬,两个人都没有笑。艾米丽拿到属于自己的那张照片时感觉她从来没有照得那么丑过。

“你有没有想过死亡?”布拉金斯基晃动了几下照片,似乎这种举动可以让它更清晰一点。

“今晚你是个哲学家,一会儿青春一会儿又是死亡,搞得我觉得你像是从白银时代①③来的。”


“我有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他是个真正的哲学家。只不过看起来不太像,但他确实是的。”


“你又要讲故事啦?”


“我们彼此为对方写了墓志铭。”

“可惜你还没死。”

“嗯。”

“我希望可以终结你的人是我。不,只能是我。”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这句霸道的话说出口了。“没想到你曾经还是个伤感主义者。”她立马打圆场道。

布拉金斯基仿佛没听到那句话一样,他把照片翻到背面,递给她一只钢笔。

“我想,我们也可以试一试。”

她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他叫她的名字。

“琼斯。”

她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1969年的7月21日,成就了尼尔.阿姆斯特朗。艾米丽.琼斯开着广播,站在盥洗室里洗漱。

“我们成就了历史,这也是人类在太空中目前的一次最伟大的远征…”

她翻箱倒柜,想找到新的粉饼,却在浴室储物柜里发现了一个小巧的盒子。她想起里面曾装有布拉金斯基送她的礼物,以及一张写着傻话的照片。

“愿你青春永驻。”是他有些细瘦的花体笔迹。

她呆愣在原地,心中的自豪感与愉快像是脆弱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坍塌了,而这句简短的话就是毁掉这一切的源头。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那双眼睛她感觉不像是属于她的眼睛。

平静、漠然、望不到底。


“我的想法是不仅带领着合众国的人民去探索世界,还要能够保持我独特的内在。”

“比起探索世界,我更想去改造世界。”

那是1867年彼得堡的郊外,她记得布拉金斯基带着一顶很丑的某种毛皮制成的帽子,打扮的像个乡下护林员。他们去看马戏,他还被邀请上台顶着苹果让一只猴子射飞刀,这个举动为她赢来了一个柳条花环。他们坐在干草堆里,四周有松香的味道。

他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孩子,她就因为这个目光而主动吻了他。

她从来没有恨过他,可是在这一刻她有些恨他了。因为她的美梦比他的幻想还要遥不可及,而他却没有叫醒她,却独自一个人走上了自己的道路,看着她的世界逐渐变得程式化与苍白。

她拿起香水瓶,打碎了镜子,这让她的感觉好了一些。



后记.


《一个普通人的日记》

我第一次见到合众国的时候是在纽约的联合国大厦。她身材娇小,但却没有一个人忽略她,也不会有人质疑她是我们祖国的对手。她看起来很年轻,穿着空军的制服,那顶军帽显得她的头部更加小巧。我记得她当时涂了正红色的口红,但却不显老气,反而有一种青春的气息。

在她的目光看向我的时候,我明白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只百灵鸟,而是鹰隼。她蓝色的眼睛目光锐利,仿佛能把人看透。

我的祖国站在我的旁边,我记得他说:“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想了想,想出了一个有些富有诗意的回答:“像一颗不掩饰光芒的星星。”

“她是我的姑娘。”我至今能想起我的祖国当时的神态,他感觉像是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一个炫耀自己漂亮女朋友的小伙子。


我曾为他感到不值,因为他的梦想被自己所爱的人亲手摧毁了。

“妄想狂”与现实主义者的战争落下帷幕的那天,我的任务就是陪在他的身边。我们对祖国的安全并不担心,我们担心的仅仅只有未来。

他还是年轻人的模样,我感觉很奇妙,因为我们已经老去。只是他有些苍白,我知道他可能要好好睡上一觉。

“烧了吧。”这是他睡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本以为指的是我们的旗帜,但我们的旗帜早就在那天的早些时候落下了。

后来我想起他指的可能是一个柜子里的东西。他曾经有过几次委托我把里面的几封信寄出去。

我打开了柜子,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

一顶旧的软礼帽、同样旧的波点花纹领带、一张旧照片与一张没写完的信。(只有信是新的)

那张照片的背面是几行波德莱尔的诗,我看了后深有感触,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写这句话。


“为了美而被焚烧,

我没有无上的体面,

把我的名字给予深渊,

它将成为我的坟墓。”

我觉得这像我们理想的墓志铭。


那封信很短,只有一行字。

亲爱的艾米丽:

你多有的过错与伤痛也将属于我,我依然为你倾心。


很明显只是一个开头。

我把这堆东西丢进了火炉里,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我想起很多年前,幼时的我看到一条新闻,内容是我们国家的第一颗卫星在大气层中燃烧殆尽。

我无法想象像他们这样永恒的活着要经受什么。但不知道为何,他们的故事让我想起了这颗卫星。

他们就像斯普特尼克一样,是世界的焦点,为所欲为、肆意挥霍着。但却又摆脱不了一定的轨迹。最终只能在大气层中燃烧,被摧毁,但毁灭得依旧绚丽夺目。

1991.12.25日。


END





*处的比喻出自泽尔达的小说《给我留下华尔兹》,我觉得找不到更好的比喻来形容了。







评论

热度(44)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